赶集是陕北人生活中的重要内容,集日是他们的商品交流日,人际交往日,信息获取日,身体休息日,心情放松日。
集市的地点大多在县城和乡镇政府所在地,个别偏远地方还设在人口相对集中的村庄。时间有两种,一旬两集的:有逢五逢七的,有逢二逢八的;一旬三集的则三六九、三五八、一四七不等。
赶集人出发时,山村就像一锅烧开了的滚水:张家的大爷在梁畔上吼李家的老汉,王家的姑娘隔着沟叫杨家的媳妇,前庄的后生在村口上等后庄的拜识,这个村的娃娃撵着那个村的伙伴,大路小路尽是赶集人,山山洼洼全是赶集声。如果把集市比作大海的话,赶集的人们就是那千沟万壑中的河流,从山山峁峁、沟沟渠渠的源头出发,沿着径流流向山路,汇入大川,朝集市涌来。
最先出发的总是距离最远而负重步行的人们:他们天不亮就动身,走累了路边歇,虽然汗洒黑夜,但却豪迈无比,因为他们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。紧接着出发的是那些赶着毛驴的人们:他们三五成群,结队而行,驴身上驮着红葱白蒜,篮子里提的草莓鸡蛋,他们拉话声很大,惊动得熟睡的山鸟四山乱飞。再下来出发的是骑自行车的人们:他们列队而过,鱼贯而行,上坡时推车很辛苦,前腿弓,后腿蹬,浑身上下水淋淋,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;下山时就威风了,两腿直挺,屁股悬空,头发飞扬,衣服乱抖,像风一样轻盈。最后出发的是摩托车的人们:他们人数少,响动大,骑在车上时不时还把“二饼子”眼镜抬一下,惹得众人都瞅他;只要有人看他,他们的速度越快,喇叭声响得越勤。
粮食市场和牲畜市场土气。地点多为街头巷尾,对象都是农村男人,市场内黄尘飞扬,地上到处都是牲畜粪便,交易的人们一个个都显得灰眉土眼。他们有的歪着脑袋用槽牙咬粮食,有的掰开驴口眯着眼睛看“老小”,卖家挺着胸脯漫天要价,买家比着牙缝就地还钱,讨价还价声不断。而那些从中说合的“牙子”则像“屁股上浇了热油”,手上搭着条羊肚子手巾,不停地在两者之间跳来跳去,想从中得到点交易费。
蔬菜市场上最吵闹。卖西瓜的叫喊着他的西瓜又沙又甜,卖黄瓜的嚷叫着他的黄瓜又脆又鲜。卖白菜的在“发誓”:白菜不好不要钱;卖辣椒的在“威胁”:再没有个拾便宜的,就收摊走了。和卖家的“跳天索天”形成显明对照的是买家从容不迫,他们慢慢地迈着方步,微微地歪着脑袋,这头看看葱蒜,那头看看白菜,转来转去就是不买,专等临散集时再拾便宜,整得卖菜的哭笑不得。
商店里女人和小孩最多。女人忙着挑选针头线脑、油盐酱醋、化妆用品,反复试着一件衣服,样样都看着顺眼,就是舍不得花钱,一整天围着柜台转圈圈。小孩的目标明确,除了玩具啥也不管。只要看准了,抱着个栏柜一步也不离开,大人一拉不是哭就是闹,达不到目的天王老子也领不走。商店里还有一些年轻人,眼睛蓝瓦瓦的直往买货姑娘的身上扫,却一样东西不买,他们来商店是为自己相对象的,自己相中了之后再请媒人去提亲。
饭馆里的人也不少,但多少都有些来头。被请者多为乡村两级干部、手艺高超的匠人、能说会道的媒人,请人者基本都是农民。请客的目标简洁而又直接,不是请干部批个宅基,就是请匠人做些家具,或是请媒人给儿女瞅个对象。赶集的时间正是个机会,一来想请的人容易找,二来饭馆里拉话方便。当然,这其中也有新亲戚商议子女婚姻事宜的,好吃懒作的“二流子”改善生活的,但他们都不是主流。
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,集市开始撤退,城镇像决了堤的库坝,显得空空荡荡,只留下成堆的垃圾和遍地的纸屑。赶集的人们迅速从城镇分散到川道,从川道分散到拐沟,从拐沟分散到细线似的山路。这时候你若留心看这些赶集人,全没有了来时的派头。他们走路的步履沉了,速度明显慢了,说笑声也不多了,一个个好似泄了气的皮球。当赶集人消失在大山的深处时,这一天的集市也就彻底结束了,要看这红火热闹的场面,只能等下一个集日了。 |